4. 恶魔的怒火

“哇哦，晚上的森林可真冷。”梅宝屈了屈僵硬的手指，瞪着眼前升起的朦胧呵气。她哀叹一声，把自己缠到树枝上的头发拽下来。

迪普搓了搓被冷风吹拂得有些发麻的脸颊，站到梅宝身侧，不留痕迹地帮她隔开那些伸展的过长的枝杈。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他总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好像有一千只蝴蝶在里面上下翻飞，而且越接近他们的目的地，这种情况愈发严重，“希望斯坦不会太早醒过来。”他举起手电筒，低头查看日志上的地图和夹在书缝之间的指南针，“好消息是，看上去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太棒了！”梅宝开心地大力拍了拍迪普，差点把弟弟拍倒在地上。迪普被来不及躲开的树根绊得一趔趄，他直起身子后忍不住怒视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栗发女孩吐了吐舌头，冲着男孩歉意一笑。“Ops.”

两个孩子穿过山毛榉林，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发现了一个看上去相当诡异的祭祀圈。插着不知真假的婴孩头颅大小的骷髅头的长木棍围起一个圆圈，在没有顶棚似的木栅栏牢笼中央是一个红色不明粉末绘制成的六芒星魔法阵。迪普快速翻动书页，查找与这个魔法阵相关的资料。但遗憾的是，显然这个作者并未亲眼见过女巫绘制的魔法阵，日志中唯一对女巫的魔法阵的形容词汇是“邪恶”。根据日志上所描述的，迪普可以准确判断的是，在魔法阵中看到黄铜的符号代表这是个埃克提克派。男孩能够听到他的脑子在尖叫，拼命警告他远离这个鬼地方，但同时在他的心里也有一个细小的富有诱惑力的声音在怂恿他靠的更近。

“这么说，书上说的是真的了。”梅宝压低声音，用神秘兮兮的强调说道，“我们可以当场抓住那个坏女巫。”

“不，梅宝。”迪普被梅宝的话语拉回了神志，用“你疯了吗”的眼神看向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第一，我们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第二，我们完全不懂魔法也没有任何抵抗魔法的能力，第三，我们没法确定书上说的是不是全部是真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梅宝失落地垂下肩膀，她试图挽回一点迪普的心意，索性揪住男孩的衣领拼命摇晃起来，“但是老弟，我们不能来到这里然后什么都不做。”

迪普坚决地说道，“不，我会盯着你的，别想轻举妄动。”

“等等，有声音过来了。”梅宝拉住迪普的羽绒小坎肩，把他拽回山毛榉后面，只探出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迪普蹲下身，也把脑袋悄悄探了出来。

来者裹在厚重的天鹅绒斗篷里，踏过的脚步把地面上的干枯树叶踩得沙沙作响。女人如同一个飘荡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祭祀圈外，从斗篷下伸出两只抓着白鸽的光洁纤长的手。女巫踏进魔法阵的最中心，吟唱起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尖利的长指甲像一把匕首般缓缓刺进了鸽子的心脏，动物的血液顺着洁白的手指流淌下来，滴落在女巫赤裸的双足前。

梅宝差点尖叫出来，她赶紧用手掩住嘴，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拉迪普的衣角，出乎所料的是，她的手落了个空。梅宝不可置信地看着站起身来的迪普，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立下规矩的人反而率先打破了誓言，她压着嗓音道，“你在干什么，迪普，快蹲下来！”

然而迪普对此无动于衷，甚至缓缓向祭祀圈走了过去。梅宝试图在迪普脸上找到一丝理智的痕迹，但她只看到了一片空白。女孩伸长了手臂去抓男孩的衣角，却被轻易躲开了。梅宝这时才意识到，所谓的纯洁处子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她再也顾不得会被发现这种忌惮，直接从山毛榉后面扑了出去，把迪普死死压在了身下。

“迪普，醒醒！”梅宝紧紧抱住剧烈挣扎起来的双生兄弟，即使她一向大出寻常孩子的怪力也也无法压倒性地控制住完全失了神志的迪普。

“他醒不过来的。”一个轻柔缥缈的声音传来，让梅宝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女巫站在了梅宝面前，嘴角噙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迪普终于还是挣脱了束缚，快步跑到女巫面前，温顺地任由女巫抚摸他可可色的头发。

梅宝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尖叫道，“你这个恶女人，把我弟弟还给我！”

女巫闪躲过梅宝的攻击，蓝得可怖的眼眸中仿佛布满了坚冰。山毛榉后面忽然窜出了数根藤条牢牢捆住了梅宝，将她拖回树干前绑在了上面。女巫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拽着毫无生气的迪普向魔法阵中央退去。她将刀尖抵在男孩单薄的胸脯上，得意洋洋地冲女孩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感谢你把他送到我手中，可爱的姑娘。”

梅宝的心被女巫的话语深深刺痛了，她眼睁睁看着匕首刺进了迪普的胸膛，鲜血打湿了迪普脚下的土地，梅宝无法承受住眼前的景象，她尖叫一声昏死了过去。迪普在匕首刺进皮肤的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被绑在树干上的梅宝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迪普向要大声叫喊，想要呼唤胞姐的名字，但胸口中稀薄的空气攫住了他的声音。男孩先是感到了燃遍全身的热，接着是难以言喻的冷，所有热量慢慢被从他体内抽走。迪普艰难地回过头，看到了熟悉的蓝眼睛和闪闪发亮的银色头发，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是你。”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迪普。”美狄亚露出一个微笑，“但你对魔法一窍不通，是不是？”

我要死了吗，迪普模糊地意识到，然而他心中无惧无怖，唯有一片茫然。

“Nope,我想还不是你死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迪普明显感到四肢渐渐恢复了力量，同时感到那双抱住他的手臂松了力量，他滑坐在地上惊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黄色等腰三角形。比尔悬浮在他们头上，兴趣盎然地转动着他的手杖。“不得不说，把小名当做口口相传的名字是个对于肉袋来说还算有点小聪明的想法。”

迪普发现胸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甚至恢复了一些力量，能够支撑他勉强从地面上站起来，虽然这个动作让他的胸口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感，他这辈子也许是唯一一次这么乐于见到恶魔降临的景象了，“你几乎是个守护神一样的斯托卡了，比尔。”

“哦，哦，哦，别太过头了，松树。”比尔晃了晃手指，咂舌道。

“什么？”美狄亚狂怒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怎么回事！”

“简而言之，迪普·派恩斯，你竟然会相信这是个真名？哈，哈，谁会取这么滑稽的名字。所以——你懂了吗？”比尔给了女巫一个很难称之为抛媚眼的眨眼，“老兄，召唤恶魔这种事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也许你在这个圈圈的中心放上弯曲的勺子，或者被涂鸦的一美元就能成功，反正我是很乐于接受的。”

美狄亚显然被这个几何形状的恶魔搞得一头雾水，她甚至瞠目结舌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总是不相信会有弗雷德·阿斯泰尔风格的恶魔出现是不是？拜托，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了。”为了证实自己确确实实是阿斯泰尔风格似的，比尔还用他抽象的小胳膊小腿做了个对他来说相当复杂的舞步。要不是被匕首比着脖子，迪普差点被这滑稽的景象逗乐了。“三分之一的星星失去了光彩。恶魔的风格可是连砂砾的数量也无法比拟。”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美狄亚勒紧了迪普的脖子，眸子里透出疯狂，她将匕首更深地压进迪普的脖子，用力之深以至于割破了男孩细嫩的皮肤。“KANAIMA，我主也从未提及过你。”

比尔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下来，他的身体开始频繁闪过黑色的阴影。当他再开口之后，迪普发现恶魔的身体似乎胀大了一点，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没错，你当然不会听说过我。”

美狄亚显然也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她警惕地后退一步。

“通常情况下，我很乐于看到松树被折磨，比如说拿叉子扎他的胳膊，用桌角撞他的手肘，或者怂恿他往眼睛里塞辣椒之类的。”比尔忽然胀大到只能看到他的三角形底边，颜色也变成了令人恐惧的暗红色，他的声音隆隆地从上方传来，“但你的行为显然太超过了，信徒。”

美狄亚倒吸一口冷气，匕首从她发麻的指尖跌落，她膝盖一软，几乎跪拜下来。迪普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颈上的伤口，挣扎着向魔法阵外爬去。

比尔忽然又缩小回了他正常的大小，但即使是迪普也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体内辐射出的愤怒的力量，他的皮肤因比尔的怒火甚至微微被灼烧得刺痛起来。比尔冷酷地将手杖的尖端指向女巫，黄白色的火焰从女巫厚重的袍子最低端迅速燃遍她全身。

银发女人尖叫起来，女巫那头漂亮柔顺的银发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她光洁无暇的皮肤在火焰中融化成沥青般粘稠的黑色。迪普瘫坐在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他回想起昨夜梦中在森林里见到的在黑色的泥潭中挣扎哭嚎的人形。比尔对眼前炼狱般的场景倒是接受良好，他转过手杖吹灭了一缕不存在的火星，摊开双手，用他向来戏谑的语调说道，“C’mon，对有信仰的人，死是永生之门。你像相信布朗丁的那个傻蛋一样，信服KANAIMA，那么现在不如亲自尝试在钢丝上跳舞。”

比尔拍拍手，变出了一组巨型音响，里面放出震耳欲聋的巴芭的迪斯科女孩的音乐。女巫摇摇欲坠地出现在了半空中莫名出现的钢丝上，接着她尖叫一声在火焰与灰烬以及比尔走调的歌声中坠落在了地面上。迪普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快要吐出来的呻吟。

“梅宝……”迪普呜咽着，慢慢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晕倒在地的梅宝走了过去。

比尔打了个响指，音响和音乐都消弭无踪。他飘到迪普身边，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儿。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谢谢的。”迪普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梅宝的头挪到自己的膝盖上，缓缓摘掉姐姐柔软发丝中夹杂的枯枝残叶。

“我在扬我的眉毛，当然，你看不出来。”比尔摘下下自己的小帽子，用手掌吱扭吱扭地擦了擦帽边，然后两手扶着帽檐把它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来吧，孩子们，收拾起戏台，藏起木偶人，咱们的戏已经演完了。”

不等迪普反应过来，他和梅宝已经回到了神秘小屋的阁楼里。梅宝还在昏睡，迪普把女孩拖回床上后，自己则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上已经停止流血的破口，又伸手拽了拽破了个大洞的T恤衫。

比尔飘到房间的角落里，仔细端详着天花板，发出又厌恶又兴奋的感叹，“天呐，这儿比我印象里可要糟多了。瞧瞧，我敢说再过个一百年这里就能长出钟乳石了。”他伸出手，抹了抹天花板上的水渍和绿色霉点。

“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迪普说的是个肯定句。

“嘿，我以为你已经想出来原因了，看来肉袋们总是比我想象的要更蠢。”比尔故作惊讶道，而迪普早已习惯这个恶魔一贯的讽刺和嘲笑，所以他无视了恶魔的讥笑。“你自愿给出了名字，小子。虽然只是个nickname，但还是符合点契约条件的。一个约束力不完全的契约，你当然死不了。”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她？你的愤怒毫无缘由。”迪普犀利地指出。

“噢，松树。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目的，有我的道理。”比尔抻了两下自己的蝴蝶结，“但是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我注意到你知道关于整件事的起源了，你这个恶心的偷窥狂。”

“语言，松树。”比尔把手指抵到迪普的嘴唇上，声音中透着威胁的意味，“你要非常非常小心。”

迪普皱着眉，拍掉了比尔的手。比尔不在意地耸耸肩，转身又飘到了梅宝床边，用手指戳了两下梅宝摆在床头的布偶熊的鼻头。

“你到底是什么，美狄亚也许是个疯子，但她说的也不完全是疯话。我从来没在任何神话里听说过你，你掌控的能力我在任何神话传说里也从来没听说过。”迪普脱下自己脏兮兮的羽绒坎肩和破了洞的T恤衫，摸了摸只空余下一个泛着白光的疤痕的胸膛。

“因为所有宗教的理论都是错的。”比尔不屑道，“忘掉那些你可怜的小脑瓜儿里肉袋们编造出来用来控制自己的瞎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迪普完全被他的话搞糊涂了，“我以为你作为一个恶魔不会信无神论那一套。”

“什么？无神论？”比尔哈哈大笑起来，几乎把自己笑掉地上去，“孩子，你有无敌的逻辑。”

栗发男孩涨红了脸，就像比尔不允许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一样，迪普也不能忍受别人质疑他的聪明才智。“我不明白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法把一件事表述的小孩子都能听懂。”

比尔叉起腰，严厉地看向迪普，“你就是学不会小心对待一个能轻易捏死你的恶魔是不是？”

迪普闭上了嘴，虽然看一个玉米片一样的三角片发火很容易令人捧腹大笑，但如果会因此激怒一个恶魔的话，迪普就不得不严肃对待了。

“噢，是时候离开了。”比尔望了望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地平线，他抬了抬自己的小帽子，向迪普道别，“那么，再见，松树。”

“等等——”迪普试图抓住比尔，但他只攥进手里一把空气。

恶魔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眼之后便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次日清晨，梅宝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当她想起自己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时，惊慌地从床上滚了下来，扑到迪普床前，看到男孩安然无恙地蜷缩在被子里的一瞬间，梅宝的眼泪从眼眶中蜂拥而出。她一头扎进迪普的胸膛，过于沉重的一击把迪普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嗽着坐了起来。“梅宝？”迪普揉着脖子，惊讶地问道。

“我以为你死了。”梅宝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

“你做了噩梦吗？”迪普安抚性地拍了拍双胞胎姐姐的后背。“我没事，我没事。”

“我们昨天没有去森林里吗？”梅宝哽咽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我亲眼看到那个女巫把你……”

迪普扶着梅宝的肩膀，柔声道：“不，我们昨天没有去森林。你不记得了吗？你睡过了头，所以我们并没有去森林。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瞧，我好好的呢！”

梅宝困惑地摸摸脑门，显然被迪普的话和自己的记忆搞糊涂了，“我，我做的是梦？”

“没错。”迪普悄悄在背后交叉起两指，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愧疚，“我想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太沉迷这个镇子的传说的，害的你也做了噩梦。”

梅宝擦掉眼泪，松开了弟弟，“别那么说，迪普。也许是我前两天看的恐怖电影起了作用。”

迪普歉疚地笑了笑，然后勉强打起精神道：“嘿，你猜怎么样？我觉得我们今天应该一起去镇子上散散心。想去小马场吗，梅宝？”

听到弟弟的话，梅宝一下子破涕为笑，从床边跳了起来。“太棒了，我们会度过来重力泉以来最棒的一天的！”

迪普微笑起来，跟着喜气洋洋的梅宝一起走出了阁楼。他有预感，今天确确实实会是最棒的一天。

上一章的热度让我心里有点没底气了。

我写的真的越来越糟糕了吗？

不管怎么样，希望这一章你们会喜欢……

*bill的每句话都用了梗，每一句都注释的话真的太麻烦了，原谅我小小的偷懒一下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