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五朔夜

迪普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泛起一阵阵的酸痛，仿佛他一口气跑过了一公里的路，昨夜伤到的脚踝也胀痛得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迪普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梅宝的床铺上早已空空荡荡，令他吃惊的是，梅宝竟然没有叫醒他，而是任由他睡到日晒三竿。迪普抓抓脑袋，把乱糟糟的头发挠得更乱，他嘴里一股古怪味道，睡衣也皱巴巴的腋窝处甚至被汗打湿了。

栗发男孩慢腾腾地爬下床，拖着两条酸痛不已的腿缓缓下到底楼。梅宝正坐在桌子边摇晃榨汁机里看上去可怕得要命的闪烁着亮片、考拉软糖甚至是几个塑料小玩具的果汁，斯坦叔公不见踪影。梅宝看到弟弟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的大大笑容，她语调轻快地向他打招呼，完全不见昨晚的惊慌神情。

“中午好啊，Lazy head。你今天起的可够晚的，要来点梅宝果汁吗？”

迪普对双胞胎姐姐充沛的精力震惊到了，他疲惫地坐到桌前，拒绝了梅宝递过来的那杯可怕饮料，叹息道：“昨晚真是够呛，我在森林里跑了一整晚，还扭伤了我的脚。”

梅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讪笑着，坐到迪普对面拿起了自己读到一半的故事书。“我昨晚睡得像个小婴儿一样。你做噩梦了吗？”

“你，你说你昨晚没有醒来过？”迪普睁大了双眼，“但是，但是那只黑猫呢？它总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吧！还有我的脚。”迪普拽起长长的睡裤露出自己红肿的脚踝，把它展示给依然一脸困惑的梅宝，“它可是实实在在地肿起来了！”

梅宝惊讶地戳了戳自己柔软的脸颊，“噢，迪普，你睡姿可真糟糕。还有，小黑今早被杂货铺的亨利先生抱回去了，他听说我抱走了他的猫，就直接追到神秘小屋来了。”梅宝缩了缩肩膀，脸上难得显露出一种畏缩的神情，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回忆。她皱着眉头，五官挤在了一起，“亨利先生的怒火真是难以承受啊，斯坦叔公真的不应该激怒他的。”

迪普不可置信地瞪着梅宝，他坚信自己昨晚的经历是真的，他可从来没有在睡梦中扭伤自己脚踝或者让自己滚下二十阶楼梯之类的自虐习惯。可是连他自己也说不通，自己是怎么从森林里回到自己床铺上的，也许是那个黄色恶魔施加了什么魔法。

梅宝担忧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兄弟，也许迪普是比她敏感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她还没见过他如此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受到了什么致命打击。梅宝已经习惯了她的弟弟总是表现得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上那么一点儿，思考的东西更复杂更本质一些，可这不意味着她能够对自己的双胞胎开始试图摒弃一些孩子应有的快乐而无动于衷。“迪普，你看上去简直一团糟。你有些过度沉迷那些有关小镇的传说了，甚至为此变得有些神经质。我不知道这种事对你来说是好是坏，但相信我，你需要散散心。”

迪普搓搓脸，把无可奈何的叹息用手压抑在自己的喉咙里。他勉强虚弱地笑了笑，希望借此能够让他的姐姐安下心来。“你说的没错，我想我是该去散散心，我觉得自己在钻牛角尖，这对我的研究没什么帮助。”确切地说，我觉得我被困住了，迪普在心中苦笑起来。“我今天下午会去镇子上走走的。”

“棒极了！”梅宝开心地蹦了起来，她跑到冰箱前，在里面翻找起来，“我记得我留了一份煎蛋培根给你，啊哈，在这儿呢。下午我可以带你去小马场那边逛一逛，那里有超级可爱的矮种马。”

“不，梅宝。我想自己走一走。”迪普断然拒绝了女孩的提议。

梅宝不知所措地垂下了手，微波炉在她脑袋边嗡嗡作响，就像她脑袋里正在回荡的声音一样。迪普的拒绝显然不在她意料之中，她的兄弟总是跟她如影随形，迪普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陪伴，即使是她最烦人的时候，或是他最烦躁的时候。也许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将面临自己人生当中最大的问题。梅宝拽着自己毛衣的下衣角，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但是迪普……”

迪普没有看到栗发女孩难过的神情，他只是垂着头，努力把精神集中在自己生出倒刺的大拇指上，“我自己可以的，别担心。我只是想静一静。”

“好吧。”梅宝眨眨眼睛，放弃了自己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她依然觉得很难过，可她更希望自己的兄弟开心。

迪普微笑着接过梅宝递过来的盘子，对着里面的边缘微微焦黑的培根扮了个鬼脸。

迪普下午并没有单纯地在镇子里闲逛，他选择了去泡图书馆，这种精神上的放松比身体上的放松更适合他。重力泉的图书馆显然不是经常有人来的地方，迪普甚至怀疑这里是否有整整几年没来过人。在图书馆前台的图书管理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黑色的半长卷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深深的褶子甚至能夹住一只苍蝇，他百无聊赖地半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重力泉小报，上面都是些过时的花边新闻和寻狗启示之类的无聊没营养的内容。迪普咳了两声，试图引起管理员的注意力。管理员懒洋洋地半抬起眼皮，冷漠地看着面前的栗发男孩。迪普尴尬地揉揉发红的鼻尖，“你好，请问登记簿在哪里？”

“不需要登记。”管理员嗤了一声，“直接进就好。你觉得这是什么大城市吗，city boy？”

迪普有些生气，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男孩撇撇嘴，转身走进里阅览室。迪普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书本油墨的味道总是能让他静下心，远离生活中的烦扰，让他遗忘任何事情带来的挫败感。迪普被一本书吸引住了目光，那本书暗淡的金色边缘和较好的皮革质书皮无法让人轻易忽视。迪普抽出那本硬皮书，被带起的灰尘引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迪普用手草草摸了摸满是灰尘的桌椅，然后又把脏兮兮的手在外套上蹭了几下。他急切地翻开书，发现这是一本匿名的手写笔记。笔记的封面上是一个长着六根手指的手掌形图案，中央还标了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三。显然这套笔记不止一本，最少也有三本。迪普叼住自己衬衫衣领，若有所思地咀嚼起来。这本日记形式的笔记记载了这个镇子里发生的怪事，以及很多据称是住在森林里的生物的详细记载。迪普发现这本日记中间被撕掉了几页，痕迹十分明显，显然撕掉它的人要么是十分焦急要么是故意为之。迪普决定把这本书从图书馆借走，他匆匆站起身，把日记揣进怀里。

“这本书不是图书管理的。”管理员挥挥手，依然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

“但是我是从书架上找到的。”迪普不解道。

“我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了，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管理员呲出自己黄色的牙齿，眼神中含着一些令迪普心惊的感情，“这意味着我熟知这座图书馆里的每一本书，我甚至知道每一本书摆放的位置。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本日记，图书馆也不会收纳日记这种无聊的东西。”

迪普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迟疑道：“那我可不可以直接拿走它？”

“随便你。”管理员又恢复了那副兴趣缺缺的表情，“反正也不是图书馆的东西。”

迪普小心翼翼地把日记塞进怀里，跳下图书馆门前的三级台阶。不幸的是，他没有把握好时机，因此一头撞上了一个刚好路过门前的路人。被撞倒在地的女人穿着花纹繁琐的亚麻长袍，脑袋被兜帽严严实实地藏住了，她挎着篮子里装着的苹果和一小捆西芹滚了一地。迪普惊慌地把女人拉起来，结结巴巴的接连道歉起来。迪普快速把离自己最近的苹果拢进怀里，然后放到翻倒在地的篮子里。

“我，我很抱歉，夫人。我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女人抬起头，怡然自得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一缕银色的长发从兜帽里垂了下来。她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令人精神恍惚的力量，“没关系，孩子。”

迪普看女人没什么大碍，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再次表达了歉意之后表示自己可以护送女士到家。银发女人抓住了他的肩膀，过长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里，令迪普忍不住吃痛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迪普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正正对上了女人蓝的有些令人不安的眼眸，和让他想起黄色恶魔的过于宽大的笑容。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他不寒而栗的气息，迪普退缩了，他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出了送女人回家的提议。

“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孩子。”女人轻笑一声，松开了男孩的肩膀。

迪普揉揉仍在刺痛的肩膀，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没在镇子里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住户吗？”银发女人眨眨眼睛。

迪普摇摇头，“不，我只是来这里暂住一阵。”

“看你头发的颜色，你是五金店乔的远亲？”

“不不不，我是神秘小屋的住客，我叔公开的那家店。”

“哦，我知道了，一个小派恩斯。”女人咯咯笑道，伸出手握了握迪普的手，“我是美狄亚。”

“迪普。”栗发男孩放下了戒备心，忽然心中升起一种想把一切都倾诉给眼前这个女性的冲动，他不再惧怕，甚至有些迷恋上对方了。

直到回到神秘小屋，迪普还有些神情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心中那股冲动就是萦绕在他心头，无法驱散无法跨越。梅宝看到迪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安，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尽可能地扬起语调，狠狠一巴掌拍上弟弟的后背。

“嘿，迪普！有在镇子上找到什么感兴趣了的东西吗？”

迪普吃痛地大叫一声，有些责备地瞪了梅宝一眼，“梅宝，这很痛。”但是他已经习惯了梅宝的粗手粗脚，甚至没生气一秒钟就恢复了心情，“说到好东西，我在图书馆发现了一个。”

梅宝大声哀叹，用手捂住额头，戏剧性地倒在了迪普身边的沙发空位上。“哇哦，书呆子的消遣，书呆子的珍宝。”

迪普无视了梅宝有意无意的嘲笑，他把怀里的书掏出来在梅宝眼前晃了晃，“一本神奇的日记！它能够证实我之前所有的猜想。”

梅宝扬起眉毛，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下巴，“我不确定……呃，看上去这就是一本普通的日志。”

“不要小看它，”迪普展开书页，把有字的那一面展现给栗发女孩，“看！”

“沃普尔吉斯之夜？”梅宝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眼，“哇哦，听上去很酷。”

迪普把书反转回来，仔细查看了书页上的记载，“这是德国的叫法，英国把它称为贝尔提恩之夜，或者是五朔节。这是一种起源古代近东地区的节日，用来祈祷神灵保佑五谷丰登、子孙繁衍。在重力泉，五朔节前夜又是女巫大行其道的日子。住在森林里的女巫会选择一个祭品，一个自愿献出灵魂的处子。把这个可怜人的心脏挖出来，献给邪鬼Kanaima，以换取自己得永生。”

“天呐，什么样的人会自愿献出灵魂给恶鬼或者女巫？”梅宝捂住嘴巴，小小的尖叫了一声，“这根本说不通。”

迪普皱着眉，摩挲着干涩泛黄的书页，“我也想不通。也许书里写的自愿和世俗意义上的自愿不同，毕竟这有关魔法。”

“说到五朔节，明天不就是五朔节吗？四月末五月初，欢送冬日迎来夏日。”梅宝忽然意识到。“迪普，会不会女巫已经秘密在镇子里选好祭品了？这太可怕了，我们得救救那个可怜人。”

迪普紧锁眉头，咬住下唇继续往下读道，“女巫就住在这里，我们跟着地图走就能找到祭祀场地。但是这意味着我们要晚上进入树林，梅宝，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什么！这一点儿都不像你，兄弟。”梅宝恍然大悟，一把拽住栗发男孩，眯起眼睛不信服地看向他，“哦，迪普，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休想扔下我一个人去冒险。你得相信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还记得吗，神奇双胞胎？”

迪普叹了口气，摸了摸后脑勺，放弃了抵抗，他知道虽然他总是被人们视为双胞胎中最固执的那个，但实际上梅宝才是打定主意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个。“好吧好吧，虽然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相信我，这主意棒极了！”梅宝得意洋洋地架起胳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作者的话

我前面的剧情有点赶，所以从这一章开始我要调整一下节奏。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我简直没法集中精力去写文，但我会努力保证更新节奏的。

比尔会在下一章出场。